第7节
杨乐多 返回目录Ctrl+D 收藏本站
那天晚上我点了他的头像,做了一件非常傻逼的事情。
我点击了“添加到通讯录”。
石沉大海。
他的朋友圈可以看见十条。倒数第二条是2018年10月31号发的,分享了一首歌,是张小九的《余香》。这首歌里在我们高中圈子里很火,我也在朋友圈分享过至少十次以上,其他很多高中朋友也都分享过。我猜他或许是从其中某个人的分享里听到的,毕竟他从来不主动花时间听歌,因为他没有那个闲情逸致。他的时间都要用来学习和打工赚钱。
而那首《余香》里,有一句歌词是:
“快将尘埃掸落,别将你眼眸弄脏。”
我想我再也没有资格听这首歌了,在他离开以后。
从2010年起,我认识周有择8年。以前我总觉得他也算是天选之子了。生在一个没几个人能考上高中的小村子里,却考上了全省最好的高中,全国赫赫有名的大学。
我再小一点的时候常常做梦,梦里我们所有人的人生其实都是一口井。越到井底越幽暗恐怖,我们的前半生就是拼命在从井底往外爬。那时候我只能看到有的人爬得快,有的人爬得慢,有的人勤奋些,有的人怠惰些。周有择他生在井下比我深的地方,可是比我爬得快多了。于是到高中的时候,我们就已经并驾齐驱了。我那时相信再过几年,他就会先我一步到井口,然后永远生活在光里。
长大以后我不再做这个梦了,可是有天我却突然想起来,梦里我曾经忘了很多细节。比如我们每个人向上爬的方法其实都不一样。有的人坐的是电梯,按个按钮选对楼层就能上去,比如我们品学兼优家里有钱的班长,再比如逼周有择发答案的富二代。有的人走的是楼梯,比如我,可我嫌楼梯累,一直羡慕有电梯可坐的人。
也有的人,只有一根破破烂烂的绳子扔在他的面前。他这辈子,都要用尽全力地沿着井壁往上爬,头破血流也不能停下来。最坏的结果就是,爬到马上就要看到光的地方时,功亏一篑,摔回井底。
比如周有择。
我们曾经在路上短暂相遇。后来我顺风顺水,却在人生的功名利禄灯红酒绿中迷失了自己。
这些年,我变得市侩,会算计,逢场作戏,开始向人含笑背人咳,我选男人的标准从我爱的变成了对我有利的。我早就不记得什么“只为苍生说人话”了,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倒是很擅长。
我眼里再也没有了光芒。
我常安慰自己,我明明有一个文人高洁的内核,是这个社会把我逼成了今天这样功利的商人模样。
可是他的离去让我没有脸再说这句话。
这些年我看了很多文章,写的什么“寒门难出贵子”,写那些穷苦出身的孩子就算考出来了也格外容易走歪路,比如被拐去传销,比如为了赚钱做诈骗,字里行间满满都是怜悯的味道。
现在我却觉得不是这样。
在那口深不见底的井里,他一路抓着那根上帝递给他的破绳子,中间无数次有人邀请他走捷径。
“你给我们发个答案,一年生活费都有了。”
“做保健品微商啊,怕啥,骗别人又不骗你的家人!”
“在账目上稍微动点手脚,你就能分到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钱。”
可他即使最后被磨得血肉模糊,宁愿自己摔死,也没走这些路。
明明是我们,这辈子走着轻轻松松的路,旁边出来一点点诱惑立马就走歪了,却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被逼良为娼。可是真正被生活逼到绝境的周有择,却一次也没有抱怨过。
社会什么时候逼过我了?
还是我把自己因为欲望吃的苦,都推卸给了世界?
我不知道答案。